之一
过去我曾看过一部由霍桑短篇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大意是说,有一位名为海德格的医生,当他获得了“青春之泉”之后,就用它来作实验,看看人们重返青春时,是否会再犯同样的过错。同样地,如果用青春之泉来测验我,让我重新回到读佛学研究所(以下简称佛研所)之前的岁月,我想我还是会无怨无悔地选择读佛研所。
因为读佛研除了让我学习到两种特别的知能外,也让我学习到三种追求真理的态度与能力,而这五方面可能也是值得各位学习的。
读佛研所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研究对象兼顾世间法、佛法两种领域,这点容易体会,不用我多说明。
其次,读佛研所也训练我具备佛典与研究用的语言能力,让我能够打开各种窗户,可直接与古今中外的伟大心灵交流,没有语言的隔阂,这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至于三种追求真理的态度与能力,第一是学习思考与反省的能力。对于所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相信的,不论是来自于感觉或推理,皆应培养思考与检证的能力以及反省的勇气。
第二是学习表达的能力。表达自己的感受与想法,包括从课堂中的口头或书面报告,以及期末报告,更重要的是行为上的“报告”。若只依著听闻或阅读而学习,则不容易内在化、深广化。所以,如何将所学到的变成自己的东西?必须等到你能将它以口头、文字、行为表达出来之后才有检证的依据。
第三是学习探询能力。也就是学习“了解”别人,学习“询问”别人。它可以发展成沟通与交流的能力。
所以,对我而言,文凭、学位只是形式而已,重要的是朝向这个目标而学习。例如佛陀也时常教导我们要亲自追求、体证真理,“不要被流言、传说所左右,也不可依据宗教典籍,或者单靠论理或推测等等”。佛陀并且鼓励他的弟子们要检证他本人(检知如来),甚至他在临命终时也表达这种心情。如在《大般涅槃经》中提到,佛在圆寂前几分钟,还数次要求弟子们,如果他们对他的教诫仍有疑问的话,应该把握最后机会提出问题,将来才不会后悔没有把这些疑问弄清楚。可是弟子们仍没有反应。于是佛就开放说:“如果你们不好意思发问,也可以请别人代问。”
所以,在佛研所中的学习,看了多少书,那是数量的累积,重点是追求真理的态度与能力的养成。
之二
我想跟各位佛学研究新鲜人谈的内容主要有几个重点:第一,大家会来考佛学研究所,我想多少带著一点“浪漫主义”的情怀。因为佛研所没有教育部所核发的硕士文凭,所以对大家来讲,文凭应该不是吸引力所在。
所以,大家在就读佛研所的三年当中,如果不忘失这种情怀的话,可能就比较不会那么难过了。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我所要谈的是,到底“佛学研究”和大家过去一般的“学佛”有什么不同?在座大多数都是佛教徒,对佛教应该不是很陌生,可是在寺院里面学佛,和在佛研所里学佛有什么不同?有的人进佛研所之后,可能会觉得和在寺院里的气氛,或者和听经的气氛很不一样,因此很难调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关于这一点,我想请大家从一个角度来想,大家可能就会比较安心一点。
各位知道什么是禅定修行吗?看起来佛学研究与禅定修行好像是背道而驰的两回事,所以连带地就认为佛学研究并不是修行。可是,禅定有什么特征?禅定的心态和日常的心态有什么不同?在《成佛之道》中,有一颂是描写禅定的境界:“渐离于分别,苦乐次第尽”。它说明了禅定在“知觉”与“感觉”上和日常生活的心态有很大的不同。“渐离于分别”,在“知觉”上也逐渐中立,用更简单的一句话来说,就是逐渐地“客观化”。同样地,“苦乐次第尽”,这时对苦乐能渐舍,也就是趋向不苦不乐的“舍受”,对感受逐渐中立了。
事实上,学术研究不就是这种精神吗?首先你必须过滤过去个人的喜好或感受,以及其它种种先入为主的分别,先以中立、客观的态度研究它。
记得几年前的一个暑假,马来西亚佛教青年总会请我为研习班授课。课程结束之后,竺摩法师送给我一幅对联,上面题字:“学到冷湫湫地,做个热烈烈人”。“学到冷湫湫地”,所谓做学问,做学术研究,就是真的“冷湫湫”的,应该控制私人的感情与情绪,不能只顾自己的喜好、厌恶,而无视于任何证据就妄下判断。它是依法不依人,不管谁说的,只要按照道理及证据,如此如此就是对,或者就是错。所以这句话就是做学问的态度。其实它也是禅定的心境:“渐离于分别,苦乐次第尽”。所以,学术研究和禅定并不会互相冲突、背道而驰。
以下我们再谈几件事情,佛研所希望大家所学的是什么呢?大家都知道,佛法中有所谓“闻、思、修”三种智慧的学习。在佛研所中,希望让大家在“闻”方面能“多读、多听、多看”一些,在“思”方面则能“多想”一些。
至于“修”则有向内与向外两种方向:第一种就是“禅定”,也就是刚才所说明的,感觉与知觉之中立与客观化,因而改变自己内在认知模式;另一种是改变自己外在的言语与行为习惯。
因为内在的认认知与思考模式别人无法看到、知道。譬如佛教在讨论“业”的时候,也将看不见的意业称为“思业”,而意业所发动、表现的语业及身业则称为“思已业”,所以在讨论“不杀害、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恶口、不绮语、不两舌、不贪、不嗔、不痴”等十善业时,其中身业占三份,语业占四份,合起来外在表现的有七份之多。
难怪“行为主义”的心理学派会主张:心理学研究应著重于外界可观察、可看到的行为上的研究。同样地,如何自己能检证,也让别人能检证到你的意业(认知与思考的模式)?这必须借助外在的语业(言语)以及身业(行为)。
所以,研究所会要求研究生“多说”、“多写”,因为这是非常重要的训练。藉此老师可以检证学生内在的认知与思考模式,学生也能藉此自我检证,因此在上课当中,研究生要充分地“讲”、交“报告”,此外还有论文写作与发表。
在这过程之中,语言能力可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工具,同时它也是人和动物或者高级动物和低级动物之间一个很大的分水岭。从动物的进化过程来看,使用语言与文字的能力是人的重要特质之一。因为人类可以藉著复杂的语言与文字能力来传承文化与沟通经验,所以被称为“万物之灵”。
因此,各位必须了解,在佛学研究所的学习过当中,语言有它的重要性。在语言中,大概可以被分成两大类:一、“佛典语言”,这是记载佛典所用的古典语言,包括梵语、巴利语等“原典语言”,以及汉语、藏语等“译典语言”。二、“研究用语言”,这是佛学研究先进国家之学者所使用的语言,包括英语、日语、德语、法语等,藉此我们可与国际上学者们交流研究成果。
“语言”虽然不能代表一切,但是它是一个重要工具,尤其是对人文科学而言,更能显出它的重要性。
或许因为我们有许多汉译佛典,于是会有人认为汉译佛典已经足够代表佛典,而提出:“为什么还要学习原典语言”的疑问。可是,从人文科学的意义来看,我们举一个最极端的例子,假如有一位研究李白诗词的外国学者,他不懂中文,而只靠英译本、德译本、法译本来作研究的话,虽然不能说他研究没有价值,但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东西。或者一位研究孔子的外国专家,假如他无法用中文去讲、去读、去思惟,我们也会觉得他的研究似乎有点缺陷。可见语言的训练在人文科学上是“必修”课程之一。
举个实例,今年(八十五年)我们所里有一位美国来的交换学生,她原先在密斯根大学也是做佛学研究的。她为了要研究中国佛教,所以曾经去过大陆,现在又来到台湾,花了很长的时间,历境很多的辛酸,就是想办法要学通这个语言,想办法敢讲、敢和别人沟通,甚至用中文和别人“吵架”。如果就有办法用外国话和别人吵架,你的外语就可算是“登堂入室”了。
我曾听过一位老师说,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对语言有信心了呢?就是有一天,发现自己居然可以用英语和同学吵架,因而开始对英语有信心了。也就是,你有办法用语文去表达感情,不管是高兴、生气,满意不满意,都能用语文将它表达出来;而且也能用那个语文去思考,这或许是人文学的精神吧!
我初学梵文时,觉得全身毛孔都张开,那种感动实在难以形容。例如,当我用梵文读诵佛经时,一开始念:“evam maya srutam…(如是我闻……),”仿佛释迦牟尼佛就在我的眼前一样,有说不出来的感动,而且是非常直接、亲切的感触。或者读《唯识二十论》梵典(世亲菩萨造)的时候,偶尔晚上也会梦到好像在和世亲交谈,那种人文科学性的亲密感有时很难说明。至于数学、物理等自然科学方面,因为都是属于数字计算或者逻辑推演的表达,所以比较不须要求语文表达的训练。
总之,想向大家说明的是,当你要踏上佛学研究这条路时,如何保持浪漫主义的情怀,以及学佛、修行与佛学研究如何调和。
因为这条路,一考进来至少就要走三年。在这三年,其次,在学习各种语文当中,若产生压力与挣时,如何调伏自己的心庇,这些都是你们以后会遇到的问题。大家回去也可以好好地想一想,因为这条,一考进来至少就要走三年。(信息来源:《人生杂志》)
编辑:明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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